水叶兰

[仙剑五][凡幽/凡柔]似是故人来

【只是搬来存个档。】

文前提示:

CP:主凡幽,副凡柔,隐全员暧昧向

OOC预警:这是一个小姜实力懵逼,龙少实力作死,唐姑娘实力躺枪,蛮丫头实力NPC的故事

私设预警:本文私设,仙五结局后,姜云凡带领净天教残部与龙幽同去夜叉;另16之后有原创人物出没。

1

魔界的晦暗背景自是亘古不变的。

此时距神魔之井封印已又是三十年。水脉已复,魔界大地不似初时炽热难耐,许多风物也已复原,虽比不得人界得天独厚的钟灵毓秀,也自有一派奇丽诡谲。然地处九幽不见天日,若非自来便生长于斯的魔族,多少仍会有单调枯乏之感。

只是当下夜叉王宫勤政殿中,气息尤显凝滞了些——一切的来源自然是正一目十行翻阅奏章的夜叉新王无意间散出的愈加愈重的威压。

龙幽当下只想冷笑。彼时魔界大旱,水源一日少于一日,魔界八部摩擦纷争不断,到底也只是为争水源求生存。但如今呢?少去水源的后顾之忧,战事不减反增。

龙幽于此本是无所谓的。魔族一向嗜杀嗜战,战事又起也在意料之中。他少时偏好习武从军,如今接掌王位,兵法战略却不曾松懈,烽烟战火再剧,他自有办法逐敌出境。偏偏此时正逢朝中贵族结党滋事,又与宗室军政有着丝丝缕缕牵连尚不可辨明。平日里寻些交相掣肘的法子对他们制衡一二倒是相安无事,可如今论到兵权交托要事,放眼朝中竟一时找不到完全可信可用之人。

说到内政纷争,龙幽倒也并非全无预见。三十年前魔翳率部攻入人界,随后却是他领兵还朝接掌王位,带来水脉复原消息的同时也宣告了龙溟和魔翳身亡人界,甚至还带回了蚩尤后人和他的拥护者。满朝哗然之时,龙幽便知人界之行曲折秘辛,好事之徒定然会伺机以此生事。只是当时水脉初复,百废待兴,并不是整饬内政的好时机。如今待要彻查整顿又逢外患,确实棘手了些。

不过,蚩尤后人……?

双目微瞠双瞳微颤,他凝如寒霜的面色便已有了变化,整室滞涩的气息也缓解了许多。随侍一旁的侍女方暗松口气,便听到她们陛下一如往常问道:

“素鸢,姜公子何在?”

“回陛下,姜公子早些时候已经回了偏殿。”

龙幽点了点头,状似思考地以食指扣了几下桌案,又提笔写了几字交予名为素鸢的侍女,站起身来复开口道:

“你去照这个尺寸取一套战甲来。”

 

2

魔族均好勇斗狠,于征战之事上可算得天赋异禀,其中蚩尤一族更是自古便被称为战神。虽说时至今日,血统纯正的蚩尤后人已然寥寥,除去行踪不定的魔尊大人外,再无存世传闻,但就算是人魔混血,也非同小可。

龙幽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他想,既是在朝中难寻合适的领兵之人,何不另辟蹊径呢?照理说,这三十年间姜云凡和他带来的净天教众得以在夜叉立足生根,几乎全是仰仗自己各方周旋,如今讨些报偿也不为过。

更何况他最能信任的,当然是姜云凡啊。

只不过……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龙幽叹了口气。战场非儿戏,亦不是普通比试。马革裹尸、流血漂橹都是最现实不过的事,他本不该让姜云凡陷入如此危险之境的。但抛开此时他已几近无计可施的境况不谈,哪个热血男儿没有想过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更无论姜云凡身上毕竟流着蚩尤战神的血。再加上若是姜云凡一朝功成,他便可以趁机给他一官半职,不必再这样以“陛下人界的朋友”的身份不尴不尬地在他身边。

龙幽翻了翻手中的那套战甲,暗金的佩饰在火光下熠熠灼目。

没错,他就是想让姜云凡能够留下来。虽然自从姜云凡带净天教残部来到夜叉后,从未提过要回人界,神魔之井封印又已由蜀山修复,等闲无法穿过,但……

龙幽不仅仅想让姜云凡留在魔界,他更想让对方留在一个他可以随时看到的地方,想让对方留在他身边。

他是真的有私心的。自古高处不胜寒,他还不想当个孤家寡人。更何况……

罢了罢了,还是问问他自己吧。如若他愿意,便让小丞他们一同跟去,再试试看能否激发他蚩尤血统觉醒,多少算是保障。如若他无意——

龙幽摇摇头,继续往偏殿走去。走一步算一步,且再说吧。

 

3

越行术法阵光芒消失时,龙幽正听见了熟悉的嚎叫声。

他并未想到姜云凡此时正在屋里洗澡。而见到他来,姜云凡嚎过之后的选择是扑通一声沉进浴桶水里,只留了脑袋在外。蚩尤后人的面上不知是热水蒸腾的还是恼羞成怒的红成一片,“龙、幽!你能不能别每次进我房间都仗着会越行术不敲门?!”

然后龙幽便笑了,笑的真心实意,似乎方才两难的烦恼都少了几分。他把手里的战甲放在一旁,搬了个矮凳凑到姜云凡跟前去,仍然带着笑眨了眨眼睛。

“哈?你、的、房、间?小姜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别说这还是王宫之中。我进自己家的屋子,想怎么进就怎么进~”

姜云凡“嘶——”地深吸一口气,明知道对方强词夺理偏偏无可辩驳。不过这些年的相处,他也早就摸清了对方的脾性,因而也并不再跟龙幽就这种问题纠缠,只翻了个白眼冲着对方道,“行,陛、下,都是您有理——你找我?有事儿?不能等我洗完了再说?”

龙幽也从善如流地未再计较,向着那套铠甲的地方示意了一下,“喏,给你送换洗衣服。”回头又笑道,“还洗完了再说——都是男子,小姜还怕我看不成?我都不知道,小姜原来这么纯情啊~”说着微微眯眼,更加靠近了对方细看。

姜云凡先是顺着对方的意看向那套战甲,不禁眉头一跳,刚回过头想问什么意思,便见到龙幽正凑到自己眼前,身上仍带着从屋外带来的寒意,眸子中却都是笑意。很好看……但是明明对方体温偏低,自己怎么好像更热了?

姜云凡略不自然地往浴桶的另一侧退了退,倒也不再藏什么,探了半个胸膛露出水外降温“……别胡说,谁怕你了。靠这么近,不好说话。”他又将视线转回那套战甲,“说正经的,你这什么意思?”

龙幽看着对方一举一动,觉得十分有趣,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于是跟着绕到另一边,仍是探身凑近了对方挑着眼角换了更是魅惑地神色,“我什么意思,小姜猜不到?”

说实话,龙幽此举的初衷确实只为逗趣,但当真施为起来,究竟几分调戏几分认真,却是连自己也道不清的,而姜云凡更是懵在当场。龙幽是什么意思?他凝视着对方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到,只觉得被对方看得脸上越来越烫,也越来越不能思考了一般。

龙幽见他神色怔愣不似常态,反而心里没底,怕他真的说了什么自己没法挽回的答案。于是坐正身子,轻咳一声正色道,“好了不逗你了。小姜,我们说正事。”他也回头看了看那套战甲,“如你所见,男儿志在四方,小姜可曾想过领兵征战,赢得生前身后名?”

姜云凡方才被对方一番戏弄有些莫名地魂不守舍,此刻虽知道对方是要商讨正事,思绪却一时仍有些转不过来,只未加思索道,“名声什么的我倒是不在乎,但为什么又打仗?打仗就会死很多人,你舅舅当年在蜀山……”

他话未说完,便觉龙幽已经变了脸色。说来也怪,对方面上表情并未变过分毫,仍是认真等待自己答复的样子,可姜云凡却觉得那双眼睛里的光正变地越来越暗,让他不自觉便住了嘴。

他应该确实说错话了。龙幽和魔翳自然不是同路,当年的事错综复杂,他难以全部分辨,却一直愿意相信至少龙幽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可如今他这话,倒是把二者混为一谈的意思了。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龙兄弟你要打仗的话,我肯定帮你!”

龙幽于是牵牵嘴角,笑意却未及眼底“小姜这话可说的没道理了,怎的偏偏我就例外了?战场凶险,非一己之力可以抗衡。我可保证不了打仗不死人。”

“我——!”姜云凡抓了抓头发,“我是觉得,活着挺不容易的。就算魔死后可以重聚,也要等很久。如果能不用死人就解决问题的话当然好。但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打就打了,又不怕谁,还能让人欺负不成?”

“呵。小姜,你怎知道我不是让你去欺负别人?”

不假思索的回答,“你不会。”

“……为什么?”

姜云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什么坏人。”又见到对方一脸讳莫如深地表情盯着自己,不由咽了口口水讶然补道,“你难道真是要欺负别人?”

龙幽邪邪一笑,“如果是呢?”

“那就不用打仗了,先打你一顿。什么时候把你揍清醒了,什么时候再说别的。”

龙幽于是垂了眼睫。魔界乱世,魔族行事本就随心所欲无序无规,孰是孰非何以辨明?不过一句成王败寇罢了。只有眼前这个,明明是个山贼出身,偏偏不知被谁教的正义感极强……

他只觉油然而生一种庆幸,也油然而生一种忧虑。

 

4

“喂,喂!这就不高兴了?以前你犯混也不是没揍过……你放心,这次我会注意分寸不打脸,不会让你没法见人的!”姜云凡见他又是半响不出声,以为自己又说什么犯了对方忌讳。想了半天突然想起龙少爷骚包自恋,一向注重自身形象,于是才有此一言,顺带凑到对方跟前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龙幽此刻已知对方想法,倒是不急于确定是否让人挂帅领兵了。姜云凡毕竟不是纯粹的魔,他身上人的那一半心性一如龙幽初见他的时候,没什么不好的,但确实是龙幽考虑不足的地方,需要从长计议。此时又听闻对方几近没头没脑一句话,正好借机引开话题。

“哦?听小姜的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肯承认本公子长得比较帅了?”

对于龙幽的自恋,姜云凡下意识便想反驳。然而龙幽这样说的时候,已然换上了往日风流倜傥的表情,一双丹凤眼自然上挑,紫眸晶亮,竟让他躲闪不开。他努力压下如同方才一般又开始蔓延全身的燥热和无法思考的混沌,“……我明明是说你长的比较欠揍!”

龙幽倒也不恼,半是玩笑半认真道,“那改天姜少侠便试试看吧,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这本是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一如往常嘴欠的龙少经常说的那样,可不知为何,今日被姜云凡浑噩间听到,竟像是在他本就燥热的身上又加了一把邪火一般。龙幽到如今仍不承认没有他强,这个认知让他莫名地不满,又见对方一边站起身来打理一身朝服,一边如常地跟他说着些道别的话,并没有察觉自己异常,更是情绪激涨,却又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种什么情绪。

待到打理好自己正要跟对方最后道别的龙幽冷不防被抓住领口扯到对方近前时,他才发现对方神色已是大变。那是龙幽不曾从姜云凡脸上见过的暴戾和偏执,加之额上的蚩尤魔纹正慢慢显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也越发明亮,最后变成纯粹的金色——罕见至极的瞳色,便是龙幽生于帝王之家也只机缘巧合下有幸见过一次,而那时那双金瞳的主人是魔尊重楼。

于是龙幽知道,蚩尤后人血统觉醒了。

而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刻,姜云凡全身魔气暴涨,扯着他领口的手改为箍在他腰上,另一手扣住他后脑吻了上去。

——!!!

其实魔的血统觉醒,除了力量增长魔气沾染外,剩下的办法无外乎便是激发本性。魔的本性是什么?无所欲亦无所不欲。也许是某件事,也许是某一物,也许是某个人。

倒也不是没想过会是自己,毕竟龙少一向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信心,即使姜云凡自己都未必明白自己的感情,他也能猜到几分。

只是没预料到会是现在罢了。

他被对方钳制地有些呼吸困难,迷迷糊糊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姜云凡如今的年纪放在魔族中不过稚子,果然有了人的一半就早熟的很么。又想到自己如今怎么也是一族之王,便这么让个稚子禁锢地毫无反抗余地,当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念头一转,又觉得果然自己的眼光不错,姜云凡终归不是池中之物——这样想着,也就连些象征性的挣扎也省了,反正是两厢情愿的事,顺其自然便是了。

于是渐渐被带的越发神智游离的龙幽任凭对方依照本能行事,慢慢阖上双眼。然而就在此时,有红光一闪映入他最后的视线,并不强烈却令他周身一颤,霎时清醒。

那是姜云凡佩在脖颈间戴着的东西。女娲血玉碎片。

唐雨柔。

龙幽心下喟然一叹。下一刻,他手上毫不迟疑地结出法印,默诵他那人界的玉书师父曾教的清心咒,全不拖泥带水地拍上姜云凡额上魔纹。

然后他便见到姜云凡全身一僵,魔气渐敛,显是咒法起了作用。可锁住他的双臂却仍然强硬如铁不动分毫。

于是龙幽复又看向姜云凡面上,只见对方魔纹已褪,魔瞳已消,戾气已收,可眼中的执念偏偏不减反增。他几乎就想苦笑了,却最终只是垂了眼帘按下一切情绪。

他轻声却不容反抗地开口,“小姜,别对不起唐姑娘。”

然后周身桎梏便是一松。他趁机脱身,走到一边打理已被弄湿的长发朝服,语调波澜不惊,“日前修罗兴兵犯我边境,已有数镇失守。孤欲遣军赶赴边关驱逐外敌收复国土,现正缺统帅一职。若姜少主愿意为我夜叉效力,明日便穿好这战甲到勤政殿去,孤赐兵符与你。若是不愿,待此间事了,孤送你回人界。”

不曾再看对方一眼,龙幽大步离去。

 

5

姜云凡那身战甲终究没有穿成。

倒不是他不愿意,只能说世事无常,命里无时莫强求。

唐雨柔回来了。

 

6

那天更晚些的时候,血玉碎片闪烁地越发频繁。虽然姜云凡仍沉浸在早前他和龙幽的某些事中回不过神来,但当唐雨柔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时,无论如何他也醒了。

“……雨柔?!”

并没有回应他一声,也并没有给他机会读懂她藏了太多东西的眸子,鹅黄色的女子阖了目便直往下坠,被他接在怀里的时候已经没了意识。

把人放到床上,姜云凡抓耳挠腮了半晌,终于想起来去寻龙幽来帮忙。

闻讯而来的夜叉王一脸整肃地道了声“唐姑娘失礼了”,依次按过黄衣姑娘的腕间、颈间,又翻动人眼皮,最后给人塞了一颗状似眼熟的药丸,便把姜云凡带去了屋外。

 

7

“你们回人界去吧。”

夜叉王的面上悲喜莫辨,一句话也说的毫无起伏。

姜云凡一怔,继而几步跨上前来,直瞪着对方目似喷火。

“什么意思?龙幽你今天鬼话说了不少了,可该给个解释了罢!”

龙幽不动声色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语调仍是波澜不惊,“唐姑娘是染了魔界煞气。她从血玉中修炼回来,尚算不得仙身,倒是接近于人多些。旁人不提,小蛮丫头当年那般你应当还记得吧。”他顿了顿,似是想看姜云凡一眼,却只沉了沉眸又继续道,“她这样子,用药压制只是一时救急之策,若图长久,必须离开煞气弥漫之地。”他摊了摊手,动作相较往昔却显僵硬许多,“魔界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了,只能回人界。”

“但是……”姜云凡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苦于无从着手,狠命跺了跺脚,方想起一个尚可一议的法子“对了!雨柔,她自己是制药解毒的行家啊!只要她能醒过来,肯定有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龙幽几近冷淡地答道,“魔界植株草药与人界不同,药理亦有相差。很难说她办得到。”

“很难又不是一定办不到,以前——”

“以前如何?以前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但是她还能借着血玉残片活下来?!”龙幽语气冰寒,眼神中是姜云凡从未见过的咄咄逼人,“姜云凡,她已经为了你死过一次了。你以为她还应该再为你死多少次?”

“我不是——!”姜云凡惊跳起来,一步上前抓住龙幽衣领,挥拳就要落到对方脸上却最终停了手,“你——!混、蛋、你怎么能——!”他把拳头攥地咯吱作响,终究还是慢慢放下,人也泄了气一般垂了头。

龙幽对他的种种动作并不以为意,只冷静地近乎残忍分析道,“此时距蜀山一役方及三十载,人界纵然有变尚不至于令你二人无立身之处。你的那些教众如今都已安置妥当,不出数十载便将与我族人无异。至于姜教主,恕我直言,我不了解他,却还算了解湮世穹兵。你——”

“那你呢?”

龙幽一怔。他并未说完的话还徘徊在唇齿间,对方强行的打断却让他一口伶牙俐齿吐不出一个字。

“你之前说,要打仗。”姜云凡固执地盯紧他一双晦如深渊的眸子,企图挖出深渊之下的暗潮涌动,“你还找我帮你。”

龙幽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倏忽间便笑了。

魔界特有的罡风席卷而来,把夜叉王额上暧昧了面部轮廓的刘海尽数吹开,到底把那个笑容留给了姜云凡。

端的是倾国倾城,不可一世。

然后他说,

“小姜,你莫把自己看的太重了。这夜叉有我龙幽一日,就翻不了天。”

 

8

姜云凡打横抱着唐雨柔站在九黎祠祭台上,看着龙幽对着一块儿紫红晶石施法的背影欲言又止。

倒是龙幽抽空瞥了他一眼道,“放心,这是魔尊大人的东西,靠谱的很,不会给你们带到石头缝里的~”他语带调笑,仿佛又回到了往昔那般。

姜云凡并不以为然。他似乎想抓抓头发,却又意识到自己还抱着人,只能略不自然地耸了耸肩。“不是,我是想说……以后,还会再见到你吗?”

龙幽专注地对着那件法宝念咒,没有听到的样子。

又过了半刻,他把姜云凡两人招呼到那法宝近旁,继续诵着繁复的法咒。不知为何,姜云凡总觉得那法咒听着有些熟悉,又有些心慌。他皱了皱眉,第二次问道,

“龙幽,以后还会再见到你吧?”

话音方落,姜云凡便觉一股强大的气息朝着自己席卷而来,带着瞬移猛烈的失重和失衡,模糊了五感。

可他却依稀听到了那个问题的回复。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9

面对着蜀山弟子房陌生又熟悉的一砖一瓦时,姜云凡很是怔忡了一会儿。直到七圣闻悉异动赶来,方若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然后他便向着又添了许多霜华的他们跪了下去。

 

10

蜀山七圣早已人情练达,只简明问过了唐雨柔的情况以便加以救治,其余前情过往一概未究。

而唐雨柔蕙质兰心,醒来之后仅听他词不达意的只言片语,神色之间便已是了然。

亦是什么都没有问。

 

11

那之后他们便在蜀山住了下来,跟七圣一起继续守着那方把咫尺划成天涯的封印,仿佛他们本就是要留下来跟着师父守山的徒弟,从未离开过。他们仍住在弟子房自己原本的房间,日出同起,日落同息,相处之间自是一份默契和熟稔。

草谷曾不经意同他们言道,看守封印非他二人义务,若是愿意入世一观,自可下山去。姜云凡下意识看向唐雨柔,只见对方目含秋水,却言之凿凿。

她说,血玉归来不知寿数几何,世人不若师父方外之人看的通透,与其让人失而复得、得而再失,不如不见。

她说,封印一事同她的关系早已千丝万缕,自是该守的。

她说,如果云凡想要下山去,那……

——不,我留下来。

于是草谷把一声叹息压下,只点点头便离开了。

 

    12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姜云凡从未曾想过,蜀山七圣也会有故去的那一天。

更没有想过第一个便是一贫。

    彼时一贫大限将至神智茫然,姜云凡看着榻上自己师父已然混沌的双眼,看着对方越发沧桑的面孔,却总觉得依稀还能辨出些年轻时恣意潇洒的样子。是了,他师父从来就是个洒脱至极的人物,他恍惚想着,天底下会让黄狗去旁人家偷酒的道士,怕是只有他一贫道人一个吧。

闻讯而来的小蛮还伏在床边抽抽搭搭地哭着,唐雨柔在一旁一边低声劝着一边自己抹着眼泪,他的师叔师伯们还在诵些听不懂的经文咒法,姜云凡的思绪却又游离起来。他想,像这样子死在榻上,他师父大约是不高兴的。他师父的死法,该是轰轰烈烈死在和什么妖邪狂徒的对决中,方才不负这一身剑法道术的修为;或者醉死酒中,也不枉追随了人半生的“酒狂”二字;再或者……不论什么,总比现下这般要接近于他所设想的样子。

可现实永远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半人也一样。

此时榻上的人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张嘴又念了什么。

“臭外公——外公——你看看我、看看小蛮…呜…小蛮舍不得你……”

似乎真的听懂了一般,一贫动了动眼皮,最终把视线锁上泪流满面的红发丫头。

“……灵…月如……灵儿…灵儿……”

女娲后人瞠目愕然,下一秒便是泪如决堤。

她以手掩面似是要自我平复,几个呼吸间再放下双手,面上神情已是大变,连带周身气息也似改了许多。她面上泪痕仍在,眉梢唇角却带了姜云凡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

“逍遥……哥哥,灵儿在这里,灵儿……和月如姐姐,陪着你。”

姜云凡看着他师父在这句话的末尾阖上双眼安然而去,忽然便觉得也许这才是他师父一直想要的。

 

13

那之后便如大厦将倾,一发而不可收拾。

姜云凡和唐雨柔收了天枢宫的拂尘,收了玉衡宫的丹药,收了天璇宫的迷局,收了天权宫的书阵,最后又收了开阳宫的墨宝和摇光宫的琴箫。

——封存了故景旧物之后,蜀山反倒显得更加空旷了。

于是姜云凡干脆在三皇台一侧搭了两间木屋,一间给自己,一间给唐雨柔,也算是免了唐雨柔每每触景伤情之苦。

此间小蛮也曾又来过蜀山数次,而每每来去见到三皇台旁新起的两间并立木屋时,不再年少的女娲后人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姜云凡曾经注意到过,是唐雨柔每每在她要开口时温柔却又坚定地转移话题。

——他和她是彼此在这人间关系最近的人,然而咫尺即天涯,最后一步终难跨过。

共进共退,不离不弃。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14

神魔之井封印基本固化完成的时候,姜云凡和唐雨柔收到了一只符纸鸟。拆开来看,上面未有只字片语,仅一枚灵蛇图案。

殷红颜色,是鲜血所成。

姜云凡犹自追忆这图案眼熟地紧当是在哪里见过时,唐雨柔已然峨眉紧蹙。

“云凡,我们得去趟巫月神殿。小蛮妹妹想是遇到麻烦了。”

姜云凡恍然。他此刻方才意识到,这人间他和她仅存的故人也已是数十年不曾见上一面了。

于是御剑而行,少时便至。

却不想再见故人竟是如斯光景。

“雨柔姐姐,这丫头今后就麻烦你和小姜照顾了。他们要寻的是我,当不会找你们麻烦的。”

“她名字?名字……我尚未想过……既然往后要仰仗你们,便随了雨柔姐姐姓吧——才不能便宜了小姜。至于名字,也就由雨柔姐姐取罢……”

“女娲族历代如此,你们帮不了我……收留她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真的。”

“……雨柔姐姐你就是心软,可不要待她太好了,免得将来又要伤心的。”

“快走吧。圣灵披风、天蛇杖,还有圣灵珠,你们都拿着,就算……就算我为人母,能给她的一点补偿吧……”

 

15

姜云凡去山下买婴儿的衣饰吃食并带了巫月神殿主人为解苗疆大旱散尽灵力而亡,止息了苗疆与中原一番干戈的消息回来时,已是二人自巫月神殿一行回来后的第三个月。

彼时唐雨柔正托着瓷碗拿小勺一点一点往带回来的娃娃嘴里喂米粥,闻言双手一抖,一个不稳便碎了瓷碗在地上。

和碎裂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婴儿的啼哭声。唐雨柔连忙将那孩子抱起来轻拍温言哄着,等把人哄睡了,姜云凡也已收拾好了地上一片狼藉。

她轻轻摇晃着那孩子,看着人犹带泪痕的小脸面上尽是怜惜,轻叹道:“如今,她在这世上便真的再无亲人了。”

姜云凡张张嘴想提一句孩子父亲,终究只是应了一声。

唐雨柔抬头看了看他,复又垂眸看着孩子“……云凡,给她起个名字吧。”

姜云凡愕然。

“我?算了吧,我也不识得几个字。这丫头将来……”他挠了挠头,“还是雨柔你取吧。”

唐雨柔也不抬头看他,只轻言道:“当年的‘凤鸣调’我觉得就很好……云凡你有天赋的。”

姜云凡没想到她会此时提起旧事,显然很是措手不及。

“我,我那时候是……好吧,我想想。”

女孩子的名字……姜云凡苦思良久,实在不得要领。他此生所遇人间女子也不算少,此刻回忆起名字来,却又觉得故人之名用在孩子身上不太妥当。及至想到雨柔、采薇之名均出自诗词,恍然竟又想起龙幽一桩旧事来。

那时候方才同对方认识不久,他刚刚晓得龙少风流成性撩妹成癖的习惯时,很是扎眼了一段时间。那会儿对方是怎么对他说的来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姜啊小姜,这女子打扮好了不就是给人追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云凡,你说什么?”

姜云凡立时回神。

“啊,我说、那个,要不就叫‘窈窕’吧。不是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么的吗?就当祝她将来能被很多人喜欢吧!”

唐雨柔闻言先是一怔,复又一笑“……这名字甚好。不过她既是女娲后人,日后历世当由不得你我左右……便容雨柔略加改动吧。”

她抽出一张薛涛笺来,素手执笔落下两个小字,推与姜云凡。

杳迢。

 

16

后来两个人的日子便成了三个人的日子。

再后来,名为唐杳迢的女孩日渐长大,在唐雨柔的教养下知书识礼,又跟着姜云凡习武学技,越来越显出女娲后人特有的秀外慧中伶俐讨巧来。

及至又一年春日,已是亭亭玉立少女模样的女娲后人兴冲冲将凡柔二人引到蜀山后山。站在自己亲手播种的漫山的凤鸣草中间,唐杳迢看着他们的怔愣与惊讶笑的一脸满足。

几步蹦跳到他们面前,身着火红襦裙的小姑娘提着裙摆冲他们眨眨眼,“雨柔姑姑,云小凡,你们不表示点什么嘛?”

唐雨柔点了点她鼻尖,“杳杳,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娲后人借机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好姑姑,别问我这个啦——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什么的?”

唐雨柔于是摇头宠溺一笑,“好。那这次就许你多在山下玩几天……一个月,如何?”见到对方瞬时变得异常晶亮的眸子,又续道,“不过还要等几日,祭过你娘亲之后才可以去。”

小姑娘于是欢欢喜喜应下,自去收拾东西了。

姜云凡立在一旁,看看漫山随风而鸣的凤鸣草,又看看满目欣慰的唐雨柔和渐渐远去的唐杳迢,忽而便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然后他说,“雨柔,我们成亲吧。”

唐雨柔下意识攥紧了自己衣摆。她转头定定看了姜云凡一会儿,似是在细细打量对方,最终收了视线垂头轻言,

“云凡,你总要给我两天时间考虑一二。”

 

17

但尚不及两日之期,唐雨柔一夕之间竟已青丝尽成雪。

——女娲血玉重塑的身体终归不是仙体,她又并无修仙的志向,又想到当年的小婴儿已然长大,唐雨柔心知自己的时间要到了。

姜云凡自然也看的出来。于是急急火火就要再带她去寻续命之法,却被她温婉但执着地拦了下来。

“云凡,我是人。人……总要生老病死,总要轮回往复,此乃天地正道。”

 

18

自那之后,唐雨柔的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

待到人弥留之际,一应贴身照顾尽皆唐杳迢负责。女娲后人再不曾提过下山去玩的事,年前方行过及笄之礼的她,打理起日常家事却已驾轻就熟的模样。而姜云凡便就在唐雨柔床旁守着,看着她,思绪不停,却又总也抓不住自己在想什么。

只是每每唐雨柔清醒时,便总会用一种温和又哀伤的眼神看着他。她会浅笑安慰唐杳迢,会同她说些女孩子的私房话,对姜云凡却只那样看着,一字不语。

姜云凡其实并不能明白那眼神,可竟也不觉不对。而唐杳迢冰雪聪明,自是从未点破。

女娲后人只会在她的抚养人相对无言时默默离开,跑到后山她生母的衣冠冢前大哭一场。

 

19

唐雨柔走的那天有过一段时间的回光返照。

她一如既往温和地看着眼角挂泪伏在她床旁睡着的女娲后人,抬手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发。

“杳杳。”她轻轻唤她。

唐杳迢瞬时清醒,直起身子抓住她的手,“我在、杳杳在这里!”

唐雨柔浅笑,“你该下山去了。”

女娲后人泪流满面。

“我不走!杳杳不会离开雨柔姑姑的!雨柔姑姑不要赶我走……”

唐雨柔轻叹。她抬手摘下了自己带了近百年的女娲血玉碎片,放到女娲后人手中。

“杳杳,你带着它,就是我陪在你身边了。就和你娘亲会在圣灵珠里看着你一样。”

她看着走近床旁的姜云凡,轻声又重复道,“杳杳,去吧。下山去吧。”

女娲后人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咬了咬唇以手遮面跑出门去。

姜云凡也没管她。他自顾自坐到唐雨柔床前,看着她又露出那样温柔又哀伤的眼神,想了想道,“她长大了。你……你不用担心。”

唐雨柔摇了摇头。

“云凡,那天的事,我不答应。”

她清清浅浅地笑了。唐雨柔自来便是美人,纵使青丝成雪面白如纸,笑起来仍然美的惊心动魄。

    而姜云凡便如同真的被惊住了一般。他下意识抓紧她的手喊了一声“雨柔”,似乎霎时福至心灵,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懂。

唐雨柔用尽力气回握了他,慢慢阖上眼帘。

“还有……对不起。”

 

20

斗转星移,沧桑陵谷。

流年似水,往事如烟。

龙幽再次踏入人界,踏上蜀山时,正值寒冬。满目雪色,一片素裹,竟让他这永无轮回的魔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站在原地略略辨识了一番周围境况,又催动自身魔力辨别周围气息,片刻后举步往后山而去。

蜀山后山,全然洁白的背景下姜黄色和火红色一立一跪两个背影便显得尤为突出。龙幽远远看了良久,方行到近前。

“小姜。”

姜云凡愕然转身。

有多少年了?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女娲后人,这丫头今年一十有七,可在那之前……

他想起这些年里,自己起初曾无数次设想与紫衣的魔再见会是何等光景,他是否还该问问对方那场战事最后如何;后来被时光磨去了锐气,磨去了思念和牵挂,便只觉得能再见到对方就是好的;而如今真的见到了……

龙幽变了。不只是衣衫样式和颜色的改变,同百年前相比,他眉目变得更加棱角鲜明,少了几分当年的阴柔,添了一分沧桑的成熟。那双眼睛,当年那双摄魂含情的紫眸变得更加深邃惑人,却生生让姜云凡有了一丝捉摸不透的惧意。

——若是姜云凡曾见过龙溟,也许他会说一句龙幽是越发像他哥了。可惜他并不曾见过龙家大哥。

所以他只能下意识道,“……你来了。”

龙幽勾了勾唇角一笑,却并不是姜云凡所熟悉的暧昧笑颜。他越过姜云凡走近那两座相连的坟茔,在墓碑前站定。

抬手把碑上刻字间的新雪细细抹去,他语气无悲无喜。

“我来,送送她们。”

 

21

唐杳迢早在龙幽刚刚站定、两魔不自觉地相互打量时,便起身福了一礼,往山下去了。她行至山脚,摩挲着手中玉笛,转身回望向山上目光沉沉。

伫立良久,直到雪叶染白了一头红发,她方才将玉笛举至唇边。

却是凤鸣调。

女娲后人天生灵力强大,而唐杳迢又并未曾加以控制,是以灵力伴随笛声播散了遍山。漫山草木受灵力催发而动,竟成一片腊月飞花之景。

一曲终了,她看着漫山花草凋去,复归粉雕玉砌,眸中沉郁渐渐散开,只余一片清澈与坚定。

“云小凡……不,师父。我走了。”

紧了紧自己身上圣灵披风,唐杳迢踏雪下山而去。

再未回头。

 

22

“听闻姑娘一曲心神激荡,如遇知音。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唐杳迢。”

“窈窕?可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窈窕?”

“并非。是‘青山杳杳,绿水迢迢,后会无期’的杳迢。”

新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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